编者按:左玉河老师是我见过一位研究高深学问的学者,他对中国近代学术体制的视角非常独到。因为学术研究是产生知识、影响社会的重要渠道,学术体制的转变深刻影响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中医学也在经历了这一转变,由古代学问变为近现代学术。这一过程则出现各种各样的争论,可以说是影响着每个从业者的命运。我们介绍左老师的文章节选以及相关著作。大家可以从中了解到中医药学不过是这种历史转型过程中的一艘小舟,随着江河流转不断变换方向。
左玉河《从四部之学到七科之学》
中国古代有着一套自己独特的学术分科体系,其学术分科有着自己鲜明的特点。其中最突出的现象就是:中国学术分科主要是以研究者主体(人)和地域为准,而不是以研究客体(对象)为主要标准;其研究对象主要集中于古代典籍涵盖的范围内,并非直接以自然界为对象;中国学术分科主要集中在经学、小学等人文学科中,非如近代西方集中于社会科学及自然科学领域。
《庄子》所云“道术将为天下裂”,不仅指“学在官府”变为“学散于民间”,而且在于从总的“道术”,分解离析为众家“方术”;由道术合一,演变为学术分立;由道术合一并具备于官府,变为道术分离而为一曲之士所得。庄子所谓的“裂”,意为分化、分裂、分离,是指先王之“大道”分化为百家之学,是道术分裂为各种学派,与后来的按照研究对象和内容所分的科目(即学科)是不一样的。……这便是近代西方各学术门类与中国传统学术的区别(亦即“科学”与“家学”的差异)所在。
以研究对象作为划分标准者,因其对象是固定的,而研究主体是不同的,通过固定之研究对象将不同的研究者(学者)归并到一个学科中,成为“专家之学”,这是近代以来西方学术分科发展之方向。以研究主体类分,将不同学科归并到一个学派范围内,一家一派包容各种学科,注重的是博达会通,研究者须得是“通人”,而非专家,成为“通人之学”,这是中国学术分科之基本趋向及突出特点。
从“孔门四科”演化到“儒学四门”,便证明中国学术门类也是随着中国学术的发展而逐步演化的。笔者认为,随着学术的演化和分类的细密,到明清时代,开始由考试科目或书院讲授科目,逐渐向近代意义上之“学科”演化,逐渐形成了所谓“儒学四门”——义理之学、考据之学、词章之学与经世之学。
明确将“孔门四科”与“儒学四门”联系起来的,是曾国藩。
但“儒学四门”仍然不是以研究对象为标准划分的,而是以研究方法、研究视角及研究门径进行分类的,与近代意义上之学科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严格意义上说,“儒学四门”是指研究学问之四种途径,非指近代意义上之学科。
如果分析晚清学人的分科观念便会发现,他们开始时之分科观念,还是中国传统式的,但这种传统式之分类观念,却又是接受西方近代分科观念的思想基础。正因如此,所以,中国学人接受西方近代分科观念并没有遇到太大的心理障碍。所需要改变的,是将分类标准从中国式之按照学术主体来分科,变为按照学术客体即学科进行分科;由过去崇尚博通之学,逐步转变为注重专门之学。
在传统学术门类向现代学术门类的转型过程中,中国学术必须从两方面进行学科整合:一是文史哲分家,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分离;二是引进西方近代学术门类,创立中国近代新学科。
“科学”与“学科”相近,意谓“分科之学”,反映出清末中国学人对西方近代分科性学术之崇尚,也体现了时人对“科学”含义之直观理解。
传统之旧学与舶来之新学,“双双变了形”,乃是晚清时期中西学术交流之必然趋势。正是在这种不断的“变形”过程中,中国旧学向西方学术体系转轨,逐渐取得了近代形态;正是在这种不断的“变形”过程中,传入中国之西学开始其“中国化”历程,渐渐取得了中国之形态。近代中国之学术转型,正是在这种“变形”中开始、演进并逐步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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